钟晚

写点东西。

【启月】自渡 十三

奇奇怪怪的大场景来了,答应我看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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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瑟瑟的风敲打着窗户,薄薄的窗纸被肆意侵犯。
尹新月端着小碗,里面是刚刚炖好的参汤,她扶着张启山往上挪挪身子,又一口一口地喂他喝汤。自那日看雪后,他病又重些,每日只卧床休息养身,补品一锅一锅地炖着往他屋里送。郎中请来了一波又一波,都拿这个病没办法,只说过去伤神劳心太多,需要些时日静养。
“夫人。”老管家敲门进来,递给尹新月一封信函。“北平来的。”他顿了顿,又接话道。见尹新月接了,他又转身离开,轻手轻脚地替二人带上门。尹新月把参汤先放到一边,拆开信函来。张启山又开始猛咳不止,赶忙抓起放在床上的手帕捂住嘴,又刻意压低声音不打扰她读信。
忽地就哭了。
信并不很长,甚至只有一行:“寒儿,父亲病重,速回。”
张启山悄悄地把手帕塞到枕头下,绝口不提那上面一团殷红,然后紧紧抓住了她的小手。

重新踏上这片北方的土地时,已经是春天了。老树新芽,春风脉脉,空气虽冷清着,却也有几分暖意了,这儿处处都温和不少。
尹新月从车上走下来,只看得走时候的冰天雪地,已是生机勃勃。她常想东北是只有雪的,张启山却喜欢笑她,说东北的春天不比南方差,自有自己的一番韵味。那时候她还遗憾只怕春天来时他们已经回了长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一睹东北春天的风采,却没想到,故土重逢来得这样快。
从停车的地方到张家的院落有一条不近不远的小路要走。她接了身边小丫头递给她的东西,慢慢地,向院落内走去。不同外面的生机勃勃,这一段路显得阴冷沉重,让人觉得近乎无法呼吸起来,压在心头重得不得了。她每走一步,都觉得心头更沉了一些,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她脑子里一闪而过张启山的模样,心骤然一沉。


离门还有小十步的时候,她停了下来。远远就能看见,那小巧的院落已是一片白。白这最最无谓的底色铺天盖地地涌动着,宣告着一场丧事。
她猛地攥紧了手里的东西,身子微微发颤。“张启山……”她喃喃。
她满脑子里都是临走那几日,她从未烧尽的小火炉里看到的,带血的手帕灰烬。


在柳绿春红的背景下,那显得格外突兀。尹新月慢慢地开始向前踱步,熟悉的一切。占据了她一月噩梦的白色恐怖重新光顾,深深地、沉沉地笼罩住了她的一切。
她推开那扇大门的时候,只看见漫天的白。从上到下挂着的长幅挽联、素色的花圈纸钱,铺天又盖地。小小的,一朵一朵的,素色的小花镶在门框上,尹新月觉得那一声声的哭泣砸在她心尖上,一圈又一圈地向外扩散,疼得让人窒息。她近乎麻木地向前迈动自己的脚,不知不觉,天意注定般的走到了灵堂。

她站在门外,隐约能看见屋内的装潢。这布置得很是繁密,一样一样都放置得周全,气氛庄重肃穆。她脚踩在满地的纸钱上,松松软软的,仿佛身在云层。
她无数次回忆起北平的那一天:丧乐和鸣、黄纸漫天,哭声哀哀。孝女扶棺,随行举哀。她抱着那具棺材,把脸贴近那块没有温度的木头,仿佛自己仍然是靠在父亲的怀抱里的小孩子一样。她哭,却不是撕心裂肺,眼泪断了线似的滴滴点点落在棺椁上,却不见她哭嚎干吼。
老管家见她来了,赶忙迎上。他看起来也老了不少,鬓角的白发又多了几丝,佝偻着往自己这边来。

她曾无数次祈求上苍,在剥夺走她所拥有的一切后,把他平平安安地留在自己身边。她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那块黑纱,又看看眼前夫家这满目的白,她突然想问问上苍,我一生未做坏事,你为何待我如此!
管家手里也拿了一块黑纱,一身素白。她早是一身孝服,头发只用黑色的发带草草一绑了事,形容枯槁,身比纸薄。
老天,你已让我失去一切了。
无妨,无妨。把我这肉身也一并拿去吧!
她木然地抬起自己的胳膊,眼泪已经是无意识地肆虐。她等着老管家把黑纱绑在她的手臂上,从此以后,天大地大,也不过剩下她孤身一人,看这满目疮痍。
她咬咬牙,张口问道:“佛爷,几时没的?”

背后突然有了温度,然后是那人熟悉的气息。她整个身子一僵,然后猛地回过头去,那人正看着她眉目带笑。
她身子微微发颤,忍不住空出一只手去摸眼前站着的那人,顺着他自然垂下的指尖一路摸到臂肘,再轻轻地攀附上他的脸颊。那是有温度的,甚至他呼吸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她想起父亲离开的那日,躺在床上不声不响,任凭自己哭天喊地,也不再见他张口一句,身子冰冰凉凉地僵硬着,触手不见温度。
张启山也不言语,任由着她用手感受自己。她瘦了好多好多,比自己病时更消瘦了,一张圆圆的小脸已经凹陷,看着单薄孱弱了几百倍。他心疼地想把小姑娘往自己怀里抱,却感受到她骨骼的形状,一时间心如刀割。


她终于是放声大哭。
在父亲的灵堂前,在北平的葬礼上,在北行的火车里,她都是安安静静的。哭也不恸动,轻声细气,眼泪一滴滴地往下掉罢了。她靠着棺椁,听着诵经祈福的超度。
看着那黑漆漆的棺材缓缓地落入坑内,那一刻她甚至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随着往下跳。
那样,才算干干净净的一了百了。


此时此刻,再回到他怀里,竟像一种失而复得。
从前以为拥有来得顺理成章、是板上钉钉,以为和他白头到老是毋庸置疑、是名正言顺。可陪他人间地狱走一趟,才知道惜福二字来得如此沉重,两肩扛起太过艰难。
从前以为好的事从来都是永久,以为拉着自己长大的父亲永不会老去。任性妄为,一走了之,留下他一个人面对太多不得已。直到他撒手人间,才明白好物不坚牢的道理。
不撞南墙不回头,只有真真切切地撞得头破血流,才明白那白纸黑字写的道理,是血和着泪。

她哭,哭得比任何一次都撕心裂肺,每一声抽泣都像是一次质问,又都像是一次忏悔。眼泪决堤,浩浩荡荡地流出,称霸了她内心太久的孤独终于融化,万幸,他平平安安地站在这里,等她回来。
张启山抱着她,她怀里的灵牌硌得他有些疼。他早得了消息,尹老爷大半月前驾鹤西去了,尹新月留在北平置办丧仪。他本想过去,却最终未成行。一来身体仍需静养,二来他虽求了婚,却还未行过秦晋大礼,只怕名不正言不顺。再则,他已经打定了心思,婚礼是断乎不能没有的,本想着大操大办一番,可这事一出……
“别怕,别怕。”小姑娘哭得抽搐,只一只手抱着他的大臂,指尖泛白。她怪不得谁,她只能求,求他一直都在。
别让我一无所有。

他撑着她,缓步向灵堂内走去。
张启山从她怀里恭恭敬敬地接了尹老爷的灵牌来,小心翼翼地安置在自己父母的旁边。尹新月才注意到他也一身缟素,一板一眼地跪下来,郎朗清清地道:“父亲在上,不孝婿张启山今日谨具香烛炬帛、时馐清酌等不腆之仪致祭于父亲。小婿不孝,未能亲至北平吊丧,尽孝子之仪。而今父亲驾鹤长辞,谨将父亲灵位奉于我张家灵堂之上,日夜香火以供,聊尽寸心。小婿无德无能,幸得父亲垂青,以千金嫁之。今灵前相祭,以我性命相盟,许她以终生相伴、荣辱与共。”
他微侧过身子来,看了看她,又道:
“情深不寿,至死方休。”
他俯身拜了三拜。

他又站起来,拉了尹新月过来,轻声道:“那日北平,我虽已求婚,你我二人却始终未成大礼。本想着尽早操办,奈何父亲去世,照规矩守孝三年不得嫁娶。可我,是不想再拖了。”他苦笑着伸出手来,替她理了理头发,捧起她的小脸来。
“今日迎灵归家,将父亲的牌位供奉在我张家祖祠。日后百年,受我张家子孙香火祭拜。你若愿意与我结亲,今日你我堂前三拜祭父,就当是一场大礼。”

尹新月说,好。

二人携了手,双双跪在灵堂前,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香烛随着卷帘而入的春风微微摇曳,光火绰绰。她接了管家手里的黑纱,绑在了他的手臂上。

“礼成。”
含泪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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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真,我是先想到这个灵堂结婚觉得非常带感才慢慢铺排了整个东北之行的,也真是累煞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觉得这个大场景怎么样!
看前半段是不是觉得佛爷要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至此,东北副本正式完成。
之后应该再有三四更正文+一个番外的样子,《自渡》就和大家说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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