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晚

写点东西。

【启月】自渡 番外

番外

 

  东北这地方,下起雪来簌簌落落的阔气真是别的地方比不得的。

  年轻的后生步履匆匆,沿着一条街一家一家店地登门。这地方是东北的老街了,住了许多曾经没落的贵族后代,因而他们总倒腾些老古董出来换钱过日子。那都是金子银子上睡着觉长大的少爷千金,对这东西的价也没个底儿,你若是个能言的,能便宜到手不少好玩意。

  他推开了一家店门。木门一入手,他就咂咂嘴,这可是个宝贝木头,上好的黄花梨,这一扇精雕细刻镂花的大门得好大一笔银子。他立刻来了兴趣,步伐都轻快了些。柜台前并没见着那些或已中年或已暮年的贵族后代穿得人模人样地打量他,反倒是只一位寻常打扮的老妪微闭着眼睛靠着椅子小憩。

他没有刻意放轻脚步,老妪许是听见了他皮鞋和地板之间的摩擦,缓缓睁开了眼睛。年轻人莫名觉得这位老太很是好看,虽然她已是满头斑白、垂垂老矣。老太太精神看着蛮好,却不招待他看些什么,甚至都没言语。

 年轻人低下头,瞅着玻璃柜里头的东西。果然都是上道的货色,他盯得眼睛放光。怪不得这老太看着与人不同,想必从前是真金白眼砸出来的大小姐,当真不是池中之物。他刚想要叫老太替他取一块玉佩出来瞧瞧,就被老太伸出来的腕子惊着了。

  从材质到花纹,无一不好。他隐约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东西,是个稀有的宝贝……好像还和东北一户人家有点关系,很是贵重。老太太站起身子来替他开了玻璃柜,取出那玉佩来,刚刚好那环儿磕在了玻璃上一下。

  “叮……叮……”年轻人的瞳孔骤然缩紧。敲一下响两下,这应该是……年轻人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隐约觉得心里头有什么东西烧起来了,他已经等不及想要拥有它了。“您手上这个镯子,开个价吧。”他已经不想多费唇舌来讨价还价,恭恭敬敬地摆出了势在必得的决心。

  老太太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重新把已经拿出来的玉佩缩回玻璃柜,才悠悠地张口:“千金不卖。”这话一说,也不由得年轻人说什么,她只独自去忙自己的事了。年轻人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难道自己的诚心表达得还不够明显么?

  他看着那老人颤颤巍巍地从柜台里走出来,缓缓地往那小店的另一个方向走。那地方也不避讳,只设了一个香火位子。倒腾古货的店里供着神佛是很寻常的事,可那上头供着的明显是……黑漆漆的灵位。

  老人拈起三根香,过了火,袅袅灰烟从香头钻出来,缓缓上升。

  “先夫,张启山……”年轻人盯着那灵牌上的字,喃喃自语。

 

 

  这儿住了个很是奇怪的老头。

  听说是战争年代的年轻军爷,当年在这地方也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谁见了都得礼让三分,横行霸道的主儿。战争年代执行任务,后来就再没跟上大部队,随着政局动荡一再清洗,早没了当年的气派。没了半条腿不说,这脑子也不好使,隔三差五就犯个病什么的,看着像是癔症。这老头儿也没后人,没见亲戚过来照顾他,怪可怜的。

  街坊四邻都是朴实的人,他只每月拿着政府的抚恤过日子,一个人无依无靠的。邻居见了,偶尔也帮衬着他,做了什么饺子啊炖了什么汤的,也都叫自己家孩子给他端点过去。时不时地也都绕路去他家看看,怕他发病没人照看。

  住得近的小孩可就没想这么多了,总觉得这个老军爷看着可酷了,都乐意来找他玩。父母也拦着,这老头脾气怪得很,怕他误伤了孩子,但是耐不住一来二去的交道,这老头儿虽然病着残着,对孩子倒都是极好,总带着上街溜达,不时买些糖给他们做零嘴儿。

  孩子们都喜欢闹腾他,往他身上爬。“爷爷爷爷!”平日里最是和他亲近的小男孩儿正坐在他好的那一条腿上胡闹,冷不丁看见他胸前口袋里装的东西,忍不住伸出小肉手去摸摸。他也由着他揪出来看。

  “好看吧?”

小男孩摆弄着那个绣得乱七八糟的平安符,刚想摇头,却正对上那怪脾气老头儿的一双眼,笑得很温柔。

 

 

 

夜已经很深了。

她把店门锁上,一路往卧室走,熄了守夜的灯。临睡前,她照旧把腕子上的东西褪下来放在枕头边,点上床头那一盏昏黄的小灯,又从枕头下摸出来一封信。

老啦,她想。

她无数次地把这封信打开又叠回,每一次都严丝合缝地按照他当时折叠的痕迹来,如今那纸已经泛黄发脆,都不敢用力去握。她缓缓地展开信来,每一个角都抚平弄展,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顺着读下来。

这双手呀,饱经风霜。早不是年少时大小姐那双细白软嫩的纤纤手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布的深刻皱纹。她不由得咂咂嘴,这么点儿字让我看了几十年,张启山你可真精明。

读完了信,她颤颤巍巍地熄了灯,黑暗里那双苍老的手紧紧地抱着镯子,放在胸口。

夜很深了。

 

他越来越老了。政府来了人,接他去住疗养院。

那地方环境很好,护士年轻爱闹,工作又清闲,每日就爱和老头老太太聊天听故事。今儿一辆车把他送来了,好一个精神的军爷。

可惜,这癔症是越发重了,脑子里糊里糊涂的,不认人不记事儿。

阳光透过玻璃窗,途经油绿色的柏树叶,照在军爷的白发上。小护士正忙着给他做入院登记,把空白的表格放在他眼前,又往他手心里塞上一支笔。

她知道他脑子不清楚,不过图个乐,大家玩笑一番。

那老军爷拿起笔,开始填写。

姓名:张启山。

配偶姓名一栏上,那饱经风霜的手哆哆嗦嗦却一笔一划写下“尹、新、月”三个字。

 

 

“见字如面。

  为国捐躯,万死不悔。

  只是,终究是让你做了这亏本的生意。

  你还年轻。

  余生切勿以此为念。”

军帐的灯火下,他如是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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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终于打上这几个字,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轻松。这是我尽力而为的作品,不管是质量还是构思,我觉得都足以对得起自己。很想告诉大家的是,对我而言,番外就是结局。之所以单开番外,是为了给大家留一个开放式的结局,算个盼头。虽然知道大家都想看糖,但我还是坚持我自己本身的想法。写作本身是为了满足我自己,所以对于这个自私的结局,也请大家见谅了。

  自渡的结局,就是在人生这片苦海里,大家各自上了各自的船,各自渡河。曾经偶然同舟,就已足够余生怀念。

  承蒙大家关照很久,我已经非常感恩。在这个圈子里也体会到了很多温暖,认识了许多有趣的人,所以对我而言已经心满意足。我会休息一段时间,在此期间如果有什么好梗欢迎私信投递。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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